不惑

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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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之前还查了资料，这个台阶有……

　　

　　孙翔不时回头看看已经走过的路，青葱的城市横亘在他们脚下。车窗或是大楼玻璃反射的光，被山上两旁茂盛的树冠一遮，便柔和得像细碎的流水。这算是这座城市的热门景点，据说周末时会设障碍点控制人数，于是他们挑了个工作日来。山不高不矮，设了十几座牌坊。每经过一座，底下都有寥寥几个游客摆着姿势拍照。

　　今天的天气过于好了，棉花糖一般的白云没有遮住明媚的日光，牌坊新刷了红漆，被郁郁葱葱的树荫一映，鲜明得吸引人忍不住多驻足一会。孙翔也没能免俗，手机在口袋里摩挲了许久，最后还是和所有人一样拍了张游客照。

　　他低下头，皱着眉避光检查新拍的照片。有路人从身边经过，一边和同伴介绍，这里的台阶很有名呢，有……

　　接下来的几个音节被扭曲的空气骤然吞进去了。有人站在他上面一点，遮住了所有的光线。屏幕终于清晰了起来，孙翔却丢掉了那点查看照片的执着，抬头去看这个好心人。不速之客没有解释什么，歪了歪头转身继续向前走。孙翔一步一步跟了过去，心里却突然有点迟疑。

　　刚刚应该趁机查一下的，这里的台阶究竟有多少阶。

　　

　　又走了一会，随着海拔的提高，空气显而易见地凉了下来，好在阳光足够敞亮，笼在身上倒也不会被寒气蚕食。周围的人愈发少了，孙翔意识到这一点，索性把口罩一摘，深呼吸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了不少。

　　日出已经过了个完全，夜间浑浊的空气现在被山林洗刷得干干净净。孙翔没意识是到是他们走得太慢了，游人都登远了大半，才能享受这难得的空旷。

　　再经过一个牌坊，前面立着石碑，刻着古朴的繁体字。这是第六座牌坊，再经过几座，便是那个著名的寺庙，供奉着据说在几百年前拯救苍生的神明。里面的伴手礼是本地一绝，也是此行的目的所在。

　　孙妈妈的确很爱折腾自己的儿子，她悉心记着儿子所有比赛行程，却还不待儿子感动，一个电话就奔过来，指挥着儿子把当地特产一盒盒寄回家。孙翔对着长长的清单噎了个严实，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认命地在网上搜着关键词。

　　孙翔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周围，相似的景色依旧明媚，不可抑制地带来了视觉疲劳。那种平静说不上无聊，但也足够让人腹诽。他行动比思路快，这时已经张开口：“周泽——”

　　

　　顿时噎住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被刻意无视的人这时转过身来。他兴致意外的高，一直走在孙翔前面几步的位置，脚步不快，不时四处张望，似乎是想把所有的景色收进眼底。这种长时间的静默里他依旧安之若素，现在听到这打破平衡的一声，即使已然中断，他也依旧理解地投过视线，嘴角挂着那个熟悉的弧度。

　　这次爬山之行是周泽楷提议的——说是提议似乎不恰当，因为他也是被逼无奈——似乎也没有无奈。起因是一顿周家家长的饭局,对方是父母多年不见的老友，便用心准备了起来，伴手礼也是其中的一环。父母对周泽楷几乎不提什么要求，难得的心愿当然要尽孝心。

　　原本听说比赛之后的出行时大家都很兴奋，听到要爬山时一群宅男缩个彻底。以防给手部带来过多负担，比赛后的一天大多娱乐活动都被禁止，只能做简单的操作训练与放松手操。他们是玩心正重的年纪，连手游都被禁止的一群小伙子无所事事，最后聚在宾馆里打牌。

　　“没了。”周泽楷摊开空空如也的手。从一开始他便优势明显，这时大家也没多惊讶，反倒松了一口气。按照惯例，第一名可以要求最后一名做件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也有分寸，周泽楷更甚，最多要求零食共享，成了一种仿佛福利的存在。

　　他拆了一盒pocky，叼起一根，一边看着牌局一边想惩罚措施。那边鸡飞狗跳中局势快要明朗，周泽楷把盒子扔到身边，突然说道：“就陪我去寺庙。”

　　这一刻，有人正好把牌一扔，黑着脸不说话。

　　别人还在反应周泽楷刚刚说出的话，周泽楷凑过去看起了牌局。三张正好不连续的单牌，全部是十以下的小数字。周泽楷笑了起来，一上来打得轰轰烈烈、不计后果，似乎的确是某人的风格，之前的。

　　孙翔第一个反应过来，避开了周泽楷的笑脸，只焦躁地抓了抓额发，最后面无表情地说：“我选真心话。”

　　“我们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孙翔听到了，摆了个张牙舞爪的表情：“不问就算了。”

　　“队长心都碎咯，愿意贡献出内心的小九九也不愿陪队长出去。”有人打趣。

　　孙翔看了会地不知道想什么，最后抬起头瞪了眼周泽楷。无辜的队长努力想配合地摆出伤心表情，嘴角却先一步拉了起来，于是孙翔的瞪视顿时失去了恐吓力。

　　“要问快问，不问就下一局了！”孙翔低头胡乱收拾起了牌，本想打哈哈糊弄过核心问题，却不期然被人揭开了老底。

　　方明华笑着说道：“有喜欢的姑娘了？”

　　孙翔愣了一瞬，下意识“啊？”了一声。

　　一片哗然中最快反应过来的是孙翔本人。他在心里啪啪打了自己两巴掌，从小奉行的“遇事问百度”的信条就糊弄了这么一次，实在拜方明华已婚男的身份所赐。那天他鬼迷心窍点开了对话框问送项链的话什么牌子比较好，下一秒猛然反应过来和方哥侃侃而谈了十分钟，还以为糊弄了过去，一时忘了自己欠缺的那些说话技巧。

　　周围的人视线里多了点揶揄味，孙翔有意避开了一边，绝望地感觉自己脸烧了起来。

　　不知道谁忍不住笑了一声，平常三点一线，宿舍食堂训练室，几乎忘了恋爱相关的话题，最多也就听听杜明众所周知的烦恼，现在八卦魂总算有机会烧起来。视线越过每个人影，摇晃着台灯的柔和白光，孙翔咀嚼过方明华的话。

　　喜欢的人，喜欢的姑娘，后者是没有的。

　　可迎过那么多目光，里面一定有某个人的。他有点想看这个人的表情，又难得地感到了慌张，“没有”两个字哽在喉咙里。孙翔不想说谎。

　　

　　不是这个意思上的没有，也不是这个意思上的喜欢。

　　但怎么说的出口呢，喜欢同性的事实？

　　

　　他把整理了一半的牌一扔，宣布道：“我选大冒险。”

　　“卧槽真的有？？？？”杜明跳了起来，被孙翔皮笑肉不笑地按了下去。他避开所有探究的目光，站起来披上外套：“外卖到了，我去拿。”

　　和某人单独去爬山总比当众出柜要好，不如说赚了，呼吸下新鲜空气要是好的。

　　孙翔出门前再一次对自己说道。周泽楷起得比他早了点，靠在门口等他，孙翔理了一下背带，猝不及防被什么东西顺着抛物线砸在胸前，他伸手接住了。热气腾腾的包子装在塑料袋里，开口紧紧扎了个结，把袋子周围蒸出一片水汽。

　　孙翔捏着塑料袋，更不想说话了。提前约的司机在酒店门口等着，周泽楷看着手机对照起了车牌号。孙翔站在他身后，恶狠狠地瞪着前面的背影。

　　

　　那一幕和现在神奇的重合了起来，唯一不同的是面前的人转成了正面，直白的表情胜过千言万语。周泽楷茫然地拉了拉嘴角，迎过凶狠视线露出无辜表情，一串面部动作行云流水无可挑剔，饶是天王老子也得让他三分，更别说外厉内茬的孙翔。他迅速原谅了周泽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泽楷好像什么也没做。

　　不如说正是什么都没做才惹恼了孙翔，要是放在什么八点档电视剧里，现在难道不应该已经在暴雨中质问昨晚的问题怎么回事吗！

　　周泽楷越体贴，他反而越烦躁，又有一丝还不用说出来什么的庆幸。这个人还在等着他的回复，孙翔急中生智举起手机：“你看这张拍得怎么样？”

　　周泽楷眯着眼，顺着光线艰难地辨认起了色彩，好一会才认真说：“很好。”

　　明明是周围颜色鲜明得太过分，怎么拍都不差。

　　孙翔收回手机，对着屏幕上那张照片神色复杂。这一张蓝天白云、葱茏的树木鲜红的木杆、白色的石砖，下一张里加上了黑色外套的周泽楷，各种对比太明显，将整个画面填充得太过好看。他收起手机，抿了抿唇，迈开脚步，没再说什么。

　　

　　最后一处牌坊从头上越过，古朴的寺庙掩在环绕的木林里，现在终于显出了所有的面貌。一缕幽幽的轻烟不知道从哪升上了天。卖伴手礼的商店就在左手边，繁体字的牌匾下又挂了个英文小牌子，有一点微妙的不伦不类。

　　总算是登上了顶层，也亏得他们走得太慢，现在也不觉得太喘。时间快到正午，游人走了大半，下山开伙才是正事。所幸孙翔背包里塞着不少零食，这时犹豫着要不要叫旁边的人先歇歇吃点东西，但又不想喊他的名字，先开口就输了！他赌气一般地想。

　　这时一瓶碳酸饮料被那个人递了过来，孙翔顺手接过，于是便恨起了这过于自然的习惯。他拉开背包的拉链，毫不服气地决定礼尚往来，一盒小蛋糕还没被抽出来，周泽楷突然“欸”了一声。

　　“怎么——”下意思出口的倒数第二个字的音节拉了一半，他看到周泽楷的眼睛一亮。无缘享受的小蛋糕被塞回了背包，因为周泽楷向前走去，步伐轻快，孙翔只好跟着迈上台阶。

　　寺庙正中有一口井。据说在百年前的大旱之时，这口井依旧汩汩不断，才能造就这个寺庙的神奇传说，世人不免将层层叠叠的想象附在其上，旁边拉起的红绳便是证明。上面挂着简单的便签纸，还有同心锁和护身符。

　　周泽楷走到了井前，读起了上面的刻文。孙翔一边腹诽着这真是个太合格不过的游客，一只手顺便捞起了一张挂在红绳上的红纸，字体太过娟秀，应该是出自哪个心怀爱慕的少女之手。他瞥了眼旁边查起资料的周泽楷。

　　如果是周泽楷，他会写什么呢，“轮回必胜”还是“亲朋好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自己应该也被囊括在“朋好友”其中吧。好像不管怎么样都对自己不错。于是孙翔决定不管周泽楷写什么，他都会跟着写一张，上书“周泽楷说得对”六个大字帮他一把，两份总比一份强。顺便还在红纸上写了这谁的名字，嗬，一举三得。

　　他无意识地拉了拉许愿信，红绳带动了底端系着的金铃，悠然的响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间。

　　孙翔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转头向旁边望去。周泽楷费了不知道多大力气，终于从哪个角落摸出了两枚硬币，正伸过手想递过来一枚。

　　“……这个你也信？”孙翔冷酷地将手插进卫衣口袋里。

　　周泽楷笑了笑：“难得。”

　　他也没强求孙翔接过那枚硬币，随手塞进口袋。孙翔一举三得的计划破坏，眼睁睁地看着周泽楷扔出那枚硬币，顺着漂亮的抛物线落进水里，闷闷小小的一声轻响。周泽楷闭上眼，纤长的睫毛衬着轮廓利落表情柔和的侧脸。

　　孙翔受不了了，打了招呼向回走，下了几个台阶，靠在牌坊上百般无聊地发呆。最后的牌坊是最正式的，除了红漆还细细描了金边，阳光一照颇为壮观。他不信神，只信人，自己或者朝夕相处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周泽楷花的时间不长，过一会孙翔便看到一个黑色人影逆着光浮出模模糊糊的身形。他站直，那人朝他挥了挥手，正要走过来。

　　风起了，云层动了，遮住了那片过分的日光，投下巨大的青灰色影子。孙翔茫然抬头，看到轮廓骤然清晰的周泽楷，红色牌坊在瞳孔中缩成了隐隐约约的倒影。周泽楷或许在笑，或许没有——不，没有或许。

　　正午的钟声敲响了，庄严却悠扬。周泽楷回头看向寺庙，身形到下颌的线条都染开水墨一般的青灰。孙翔抬头看着，握了握手心。

　　钟声响了十二次，最后归于一片嗡鸣。周泽楷转回身准备下去找那人，却发现他正在走上这里，越来越近。商店明明在台阶下，他一时也不懂要做什么，便索性站在那等他。

　　孙翔迈上最后一个台阶，不远的距离他感觉走了很久。有人近在咫尺，果然在笑。他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不期然发现旁边的石碑：“贰佰叁拾陆”。这里有二百三十六阶台阶。原来只要再上来几步，就能找到答案。

　　孙翔看了一会石碑，手肘捣了捣身边的人，听他发出带着鼻音的回答：“嗯？”

　　“硬币。”

　　周泽楷弯起了眼：“信了？”

　　“不信。”

　　

　　但他还是要许愿。

　　

　　

END

题目灵感→バラバラのバラード

是black bird的歌词，修改了，并没有什么关联，只是好听推荐一下

埋了很多彩蛋伏笔，但昨晚写得太困了就记得三个，一个是台阶的阶数，一个是项链是生日礼物（最近过生日的嘛……），一个是阿楷是看着他们打牌快要得出胜负时才提出了专属定制的惩罚措施

文中寺庙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