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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翔】夜国(五)

(一)  (二)  (三)  (四)


     5.

  

  “我饿了。”孙翔说道。

  “……”周泽楷刚从浴室出来,把自己拾掇好,还带了条热气腾腾的白毛巾。跑了一路,纵使夏夜再怎么被添上滤镜,也无法掩盖不够凉爽的事实。周泽楷刚刚对着镜子一照,整个背都汗湿了,头发也乱得不成样,只好草草收拾了一番。

  他还想自己真是好心,这种情况也不忘外面还有个同样狼狈的始作俑者。可罪魁祸首依旧仗着醉酒百般无赖徒添事端,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饿了。周泽楷看了这人一眼,孙翔靠在沙发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周泽楷没吭声,等江波涛给他肖时钦的联系方式。孙翔发觉没人回应他,摆正了头环视了一圈,最后眯着眼辨认了一番,一下跳了起来。

  “周泽楷你来啦。”因为醉态,他笑得痴痴的,“等会一起去吃饭哈。”接着他在身边摸索起了手机,嘟囔着让肖时钦找一家好点的店。

  江波涛发了联系方式过来,顺便问了一句“什么事”。周泽楷觉得要解释清楚也太困难,敷衍了一下,准备给肖时钦打电话。他把热毛巾丢给孙翔,刚要按下通话按钮,孙翔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今天苏沐橙没来?”孙翔下意识接了毛巾,看着它冒起的热气,突然嘀咕道,紧接着他对着毛巾忍不住拉起了嘴角,问:“你也没看到吧?”

  周泽楷拉了把椅子坐下,这时听到无关人员的名字,疑惑地看向他。孙翔嗤笑了一声:“果然还是放弃了,竟然要让我和苏沐橙炒绯闻。”

  孙翔玩着手里的毛巾,戏谑地笑着:“她看不惯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群人装瞎一样不知道。”

  苏沐橙是现在嘉世的当家花旦。说话的人肆无忌惮,听众反倒踌躇了起来。周泽楷对别人的商业机密着实没有丝毫窥探兴趣,营销炒作虽然是业内人人皆知的秘密,现在冷不丁被他放上台面,就像打翻了裹着五彩斑斓包装纸的玻璃瓶,哗啦啦掉出来一堆黑色图钉。

  只是醉酒的人不会在意这点。他用毛巾胡乱地擦脸,金发支棱着晃动。他问周泽楷:“你觉得我戏演的怎么样?”

  周泽楷想了想,老实回答:“还行。”

  孙翔“啧”了一声,又捧着脸问他:“唱歌呢?”

  “嗯……好听。”实事求是。

  孙翔笑了两声,趴在了沙发边缘上,他抓过沙发上的抱枕,看着它愣愣地说:“嘉世找的都是什么人,不谈合同就劝酒,难道不清楚我的情况?”

  “我是需要炒作的人么,我可是个歌手!”

  “也会是个演员!轮得到公关对我指手画脚?”

        孙翔越说,笑得越盛。他看着对面的周泽楷,想起剧本中何征卸下心防后对方行周倾诉,原来就是这样的畅快淋漓,恩义情仇都浓缩在这说不出的侠气里。

  “——我去做饭。”

  周泽楷想要制止他越发咄咄逼人的讥讽,迫不得已只好牺牲阔别已久的厨艺换得耳根清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后哐哐当当一阵响,周泽楷刚要转身,孙翔的头正好凑到周泽楷肩旁,撞得两人同样一痛,他惊得想后退,立刻被孙翔死死拉住了胳膊。

  位置与刚才的那场巧遇相比微妙地互换,唯一的相似之处是两者皆是意外。孙翔半只脚还勾在一路撞过来的椅子上,几乎是拖着周泽楷,用一种前倾的姿态艰难地维持着平衡。这种情况下,他顾不及调整姿势,只是仰着头,紧紧盯住周泽楷垂下来的眼眸。

  “你觉得我会演好吗。”他笃定地问道,目光没有一寸离开过周泽楷,“你觉得。”

  孙翔咬着重音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周泽楷对着他的眼睛沉默。那双眼睛里有亮亮的光,瞳孔眼白分明,和黑白分明的本人微妙的衬景。周泽楷甚至觉得,如果这时他说出任何否定亦或是虚假的话,这双眼睛就会永远暗下去,从此混沌不堪。

  周泽楷低头看着他,这一个瞬间被拉得很长。

  他开口:“你……”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猛得震动起来,同时孙翔一个重心不稳哐当一声摔到地上,随着当事人痛苦的嚎叫,周泽楷硬生生把答案憋了回去。他赶忙去扶孙翔,后者一动不动,闭着眼抿着嘴唇,周泽楷出了一身冷汗,一只手去摸手机要叫救护车,一只手捞着孙翔,费了好大力气把人翻到沙发上,接着听到了几声轻微的鼾声。

  周泽楷直接把人扔在了沙发上,点开手机去看刚才的未接电话,这串数字有点眼熟。下一秒来电提示又跳了出来,他按下接听键,耳朵凑到旁边去听。

  “周老师吗?”那人焦急地问道,“我是肖时钦,孙翔的经纪人,孙翔现在在你身边吗?”

  周泽楷应了声,报出了一个地址。肖时钦连连道谢,电话“啪嗒”一声叩断了。周泽楷理解对方的迫切心情,也不在乎他的失礼举动。他坐回椅子上,无所事事对着手机发呆,突然一个提示音又打断了思绪。

  周泽楷揉揉眉心,意外接踵而至,将惯有的生活节奏打乱。他抬眼去看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孙翔,似乎和他相遇的第一天起,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变得惊心动魄又乱七八糟。

  短信来自那个眼熟的号码:老师家里有吃的吗?孙翔胃不太好。如果可以,麻烦您照顾一下他,十分抱歉。

  周泽楷在将近五分钟后才回复他:好,不用道歉。

  

  压着手臂的姿势很不舒服。孙翔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调整姿势时,骨碌碌翻到了沙发下,活生生被磕醒了。

  睡了一会,思绪比之前要清晰一点。他试着爬起来,毫不意外的发现两条手臂都麻掉了。孙翔的两只腿还搁在沙发上,上半身却躺在地板上,倒过来的视角被层层桌椅掩的严严实实。他挣扎了一会,感觉一片阴影落到自己头上。

  有人垂下纤长的睫毛,安安静静看着他。孙翔定定和他对望一会,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咬着牙命令:“不许看!”

  阴影动了一下,反倒愈发接近了起来,吓得孙翔睁开眼。周泽楷蹲在他身边,犹豫着从哪下手扶他起来。孙翔的脸红一路延伸到耳根,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周泽楷多看他一秒,那种由内而外的丢脸感就更深刻一层。最后他自暴自弃地说:“手麻了。”

  周泽楷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孙翔磨着白森森的牙,挤出一丝笑容:“周前辈能扶我起来吗?拽起来就好。”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手也渐渐恢复了知觉。孙翔从旁边捞来抱枕,丝毫不见外地抱在怀里,把下巴搭在抱枕头上,看得周泽楷没忍住挑了挑眉。周泽楷靠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刚要转身进去,就听到身后的人小声喊了周泽楷的名字。

  孙翔脸色发白,几缕额发被冷汗凝着结了块,整个人都汗津津的。他还在想怎么和周泽楷说又不丢人,结果周泽楷直接走进厨房里,理也没理一下。

  孙翔虽然也觉得自己今日给他平添了许多麻烦,但没想到赫赫有名口碑一流的大影帝私下里竟然小气成这样,一时竟然丢了因果关系,不可置信地想着以后等自己也成了影帝在业界呼风唤雨之时要怎么把这人捏扁搓圆——

  ——直到周泽楷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对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他才如梦初醒,被自己刚才的误解弄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勺子悬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舀起一勺。

  “就……”

  “没胃口?”周泽楷洗了一个瓷杯,接了点温水,放到孙翔面前,看他还一口未动,轻声问道,听到孙翔蹦出的一个字,好脾气地笑了笑,示意他先说。

  被这么一岔,孙翔反倒说不出话了。胃里翻天倒地,他只好没头没脑地埋头喝粥。粥里放了糖,甜的人昏昏沉沉。肚子里有了东西垫着,一股热流暖到了心底,胃也安分了起来。

  孙翔放下了勺子,硬着头皮拍了拍坐在旁边玩手机的周泽楷,后者望向他,依旧是没有波澜的乌黑眼眸,但孙翔现在竟然不敢和他对视。

  “呃。”他无意识地玩起手里的勺子,“……谢谢。”他鲜少有这么诚挚感谢他人的经历,单是说了这么一句,脸就无法抑制的红了起来。周泽楷装作没看到,笑了笑,没说什么。

  “还有!”孙翔已然转回头,对着碗张了张嘴,“就是……”

  周泽楷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打碎了孙翔最后一丝愤愤的羞赧,周泽楷没在意,看了眼来电提示,按了免提:“周老师?我在小区外,您能和保安说一下吗?”

  “我出去找你。”孙翔吸溜完最后一口粥,“你等下。”

  肖时钦的声音气喘吁吁的,这时听到孙翔说话还有些意外:“行,谢谢周老师。孙翔你没出什么事吧?”

  “应该没?”孙翔摸了摸脑袋,低头看了看自己,醉酒后的记忆在清醒时显然已被忘了个干净。周泽楷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孙翔慢慢地在路上走着,虽然醉意消了大半,但走路还是有一点趔趄。周泽楷的房子选址在了闹市区,周围却意外的安静,环境也十分优越。他抬头,向那扇灯火通明的窗户挥了挥手。没有人站在那,灯安稳地亮着。

  孙翔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一脚踢开了路旁的石子。他把双手插回口袋,一步一步走向远处。道谢说出了口,道歉却直到最后一秒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周泽楷目送他进了电梯,他最后也只说了再见。

  但孙翔心大,想着反正明天回片场又能见到,也不急求这一会。夏夜的风吹来,带着艾草的香气,他嗅了嗅,一丝残存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却回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接触。

  肖时钦在门口靠着车拿着手机。黑夜里亮起一小块荧光,孙翔很快就发现了,朝他挥挥手,肖时钦却一直看着什么,没有抬头。

  虽然归根结底是嘉世急功近利引来的祸端,但应该意识到自己差到不行的酒品。孙翔心里还有些忐忑,不过又想起自己既然没捅什么篓子,还是先提议换一批嘉世那群不会做人的公关比较合理吧。提起这出孙翔又没忍住嗤笑了声,悠悠晃出了门,刚要开口叫自己的经纪人,就被后者直接拿手机屏幕怼到了脸上。

  “孙翔。”肖时钦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不是说没事吗?”

  “什么玩意……”孙翔被亮的一个恍惚,退后一步才缓过来,弯腰定睛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那是张抓拍,后面还有镜头晃荡的视频。手机像素没法还原当时情景,还有过于明亮的白色打光遮挡,但能看出来有两个青年,身形颀长线条流畅。前面那个带着口罩,只露出模模糊糊的上半张侧脸,但孙翔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周泽楷又能是谁。

  更可怕的是,他拽着某个人的胳膊,被拽的那个人只有背影,但那身装扮和金发……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指着照片上的这个人说:“他和我穿的一样唉,头发也学我以前染了金色。”

  肖时钦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孙翔自顾自继续说:“是我的狂热粉丝?袭击了周泽楷?”

  肖时钦被他跳跃的脑回路噎得说不出来话,孙翔自己先气起来了:“我和周泽楷怎么了吗?不就合作拍个戏吗?这也要找周泽楷的茬?查到是谁了吗?我先为民除害!”

  “……也许本来没有袭击周泽楷你的狂热粉丝,但是这件事后也许会有了。”肖时钦冷冷地说。他绕了好大一圈子,孙翔一时没有听懂,眨巴着眼睛看着手机,一边分析着:“这人还挺高的啊,比周泽楷都高,那是男粉?男粉???”

  “你想起来这几天拍杂志头发染回金色了吗!”肖时钦忍无可忍,收回手机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这人脸上,“除了你这还能是谁?胆子真大啊孙歌神,直接跑到台上唱歌了,还是市中心,怎么就选在这里吃饭……”肖时钦在愤怒中瞄了眼手机,不知不觉陶老板已经打了电话过来,他平复了下心情,避开孙翔转身去接。

  孙翔开了自己手机,立刻被爆炸的艾特和私信数量闪了眼。他顺手点开一条,看到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啊”,生无可恋地关掉了微博。

  那边肖时钦已经简单沟通完,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孙翔心里有点发毛。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远到无法确认的窗户,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下,肖时钦替他拉开了车门。

  “走吧。”肖时钦的语气有一点幸灾乐祸,“感谢你的大胆给嘉世带来的曝光量,上热搜咯,孙歌神。”

  

  

  第二天孙翔早早地避开媒体遛进片场,周泽楷还没来。剧组把整个酒店都包了,大多工作人员还没到,整栋楼显得空荡荡的。他揉了揉眼睛,跑到大厅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等待周泽楷的到来。

  这着实是鸡飞狗跳的一夜。临时背了几个答案,练习了几个表情,等着媒体蜂拥而至时说出合理的答案。孙翔抽空去看了看微博,他和周泽楷的名字并列,排在热搜榜的前列,一时内心五味陈杂。

  周泽楷近几年风头大盛。在一个不怎么愉快的背景下,孙翔看到了周泽楷的数据统计。就是嘉世请的营销团队,这次的元凶将那份资料放到他的面前,话语躲躲闪闪,含义却呼之欲出——“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之类不能明示的意思。

  孙翔的确想和周泽楷一较高下,但并非是这种商业层次上的比拼。更何况,“目标”,一个蕴含追逐含义的词就这样盖戳在了比较对象身上,虽然和内在水平全无关系,还是让心高气傲的孙翔郁闷的不行。

  嘉世那群人的笑脸在浅黄灯光下晕染成一片油光,每一个都在祝福称赞着翔哥,要和他碰杯,不爽让他一时忽略了酒量的窘迫。不过几杯,嘴里都是辣乎乎的酒味,他起身说要去买牛奶护嗓子。陶轩和肖时钦在研究方案,这时也管不着他,回过神已是半小时之后,孙翔一直没有回来。

  孙翔点开热搜,几个影响力颇高的营销号都发了那模糊的照片。他连续划过几张,两个人的身影离镜头越来越远,风鼓起了衣角,过于明亮的灯光晃眼,都在欢送这场盛大的逃亡。

  明明是为了逃开这种是非,结果最后反倒阴差阳错达成了嘉世的目的。热搜里孙翔的名字放在周泽楷前面,业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就这么鲜血淋漓地摆在他面前。最令人烦躁的是,孙翔没有拒绝的资格。

  醒了一夜酒,有些微妙的记忆重新回到大脑里。其实昨晚,那时他的视野里大多数事物都是模糊的,像水中的倒影,光芒太盛,围观群众的呼声太喧嚣,把一切都染上了光怪陆离的不真实感。但孙翔向侧面走去时,有一个人单独立在那里,那里没什么光,那个人遮住了下半张脸,依然安静的看着他,那个人的轮廓成了视野中最真实的存在。

  孙翔只遇见过一个人一直都是如此清晰的模样。于是他在心里笃定地喊出他的名字。

  

  周泽楷。

  

  现在孙翔回想起他不言不语的眼睛和自己对视的样子,一时间大脑又痛了起来。

  虽然营销号写谁的通稿都喜欢和周泽楷扯上点风马牛不相及的关系,但现在孙翔甚至希望自己压根没认识过周泽楷。

  原本只是为了添麻烦的道歉,现在说出口似乎就包含了多层含义。他想起昨晚周泽楷看着手机的模样,当时孙翔想当然地以为他在无聊发呆,实际上,那时他应该比自己更早看到了这些。

  但他什么都没说。

  孙翔想得脑壳都在疼,干脆扔到一边,决定简单粗暴地先给周泽楷解释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一切都是事实,但至少……

  人群的喧闹声把孙翔的思绪拉回现实。媒体和炮姐一般都堵在大门,偏偏这次前门空间太小,周泽楷粉丝数量又太过庞大,以防事故,导演商量着让助理走前门吸引火力,周泽楷本人从侧门进来。孙翔挑的位置正好面对侧门,他强打精神跳了起来,打算在电梯门前守株待兔。刚跑到电梯前,电梯里的人以为他赶趟,关了一半的电梯门又洞开了。

  孙翔刚打算摆手拒绝,转身一看,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里面的人不是周泽楷,那又会是谁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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